父親愛喝酒，不過酒癮不大，一般是感到愉悅的時候，自斟自酌一兩杯。

每年春天到了最后一程，快要走向夏天的時候，父親特別喜歡坐在院子里喝點小酒。我家院子里有一張石桌，配有三只石凳。晚春時節，氣溫已經很高了，風也變得軟酥酥、暖洋洋的，父親便坐在石桌旁喝酒。

我見父親的酒杯里有多半杯酒，石桌上卻沒有擺下酒菜，便跟他開玩笑說：“爸，你就著風喝酒呢？連下酒菜都沒準備，喝啥酒！”父親哈哈大笑說：“要啥下酒菜？這滿院子的黃瓜、西紅柿，還有小蔥、韭菜，不都是下酒菜嗎？”

父親這樣一說，我抬眼望了望小院。我家的院子很大，如今正是一院春色。小院的東墻邊是母親照料的一個小花園，西墻邊是父親照料的一個小菜園。我經常說母親和父親兩個人是最佳搭檔，母親追求花的美麗，父親追求菜的實惠，兩個人一個代表詩意一個代表煙火。這樣過日子，可不就是要詩意有詩意，要實惠有實惠嘛。

晚春時節，母親的花園里有了不少花落了。落花遍地，我感慨落花流水春去也。可父親絲毫沒有這樣的矯情，他覺得我讀的那些文人寫落花的詩實屬無病呻吟。在父親的概念里，晚春是蓬勃向上的時節。他在開春時種下的莊稼和蔬菜長勢良好，而且到了夏天，莊稼和蔬菜會迎來屬于它們的“黃金時代”。春夏之交的時候，父親心中有欣慰，也有憧憬，所以他是歡喜的。

父親高興了，就喜歡喝兩杯。我明白了，他不是就著風喝酒，而是把最后的春光當成下酒菜了。而且最后的春光也確實饋贈他不少下酒菜。這不，他在小菜園里摘下西紅柿、黃瓜，在水管子下洗洗就吃。吃著吃著，他忽然喊母親的名字：“大鳳，你去給我炒個小蔥雞蛋吧，很想吃了！”這樣的時候，母親總是好脾氣。她三下兩下就把小蔥收拾好，很快，一道小蔥炒雞蛋裝盤了。這道菜用不了五分鐘，剛才還在小菜園里隨風抖動的小蔥，搖身一變成了美味的菜肴。父親的下酒菜，都是就地取材，即刻就吃。他的下酒菜新鮮無比，里面還保留著春天的氣味呢。

在春風里喝酒真夠灑脫率性的，讓我想到了“把酒臨風，其喜洋洋者矣”這樣的句子。父親果然越喝興致越高，招呼我說：“來，陪我喝一杯吧！”這樣的時候，我絕對不會掃父親的興。我陪著父親喝酒，還不停地在院子里“指點江山”，說這種花開了，或者那種菜熟了。春光是道下酒菜，我們品著品著就品出了味道。我受到父親情緒的感染，也覺得這最后的春光里有了無限的生機和憧憬。我們父子倆，喝著喝著就有點醉了。

春光是道下酒菜，酒不醉人人自醉。人們品嘗過最美的春滋味，便會懷著無限欣喜走向夏天。

唐占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