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木齋

村前一河，蜿蜒屈曲，水流不大，潺潺一溪而已。但卻，別具一番風致。

鄉居的那些年，每逢雪霽之日，必定去白浪河踏雪。沿河岸邊，蹚雪而行，一路迤邐，清寒瑟瑟中，飽嘗一份冬的情味。

雪小，雪大，風景殊異。

一場小雪，薄薄，淺淺，剛剛覆蓋地面。

沿河邊行走，岸草已枯，干而硬，翅楞楞蒼涼在那兒，雪太淺，并沒有把枯草覆蓋住，只是簇簇、片片地輕浮在草尖上。草間縫隙，依舊能看得見枯草間的相互盤纏。淺雪，只是附著著，小心翼翼的樣子，惹人愛憐。那種附著，讓人感受到一份雪的輕盈，感受到一份枯草的硬挺。風刮過，浮雪輕飏，粉雪旋起，構成一簾淺淺的朦朧。雪，還沒有化為水，更沒有滋潤底下的枯草，所以，腳步踏過，伴隨的，就是咯吱咯吱的草碎聲，那種聲音，形成一種節奏，給行走的腳步一種輕快感。

你會情不自禁想到一個詞：爽脆。

河水，似乎沒有受到雪的影響，兀自地流著，清冽、寒碧，散溢著絲絲的涼氣。一些半枯的水草，被河水拉動著，拉得長長，長長……悠悠然，飄逸在水的青碧中。溪水中，仍有一些水草是青著的，這些水草，會經冬不衰，甚至還會愈寒愈碧，碧瑩瑩，與白雪相映襯，各自輝映著自己。

主河道邊上，是一灣一灣的積水潭，潭中多水草，白雪一尖一尖，仿佛水面上點亮的一顆顆星星。看上去，也叫人覺得美。

河岸邊，是聳立的白楊，是婆娑的垂柳。白楊高大、偉岸，垂柳披散、柔嬈，一剛一柔，剛柔相濟，一條河流，被賦予了一種中庸的性情。

岸坡上，枯草間，時有成群的麻雀落下。霍然而落，轟然而飛，雪霰四濺，驚鴻一瞥間，活力四射。有一些似我這樣的人，踏雪而行，迤迤然，不言不語，沉默在時間中，寂寞著自己，也寂靜了一條河。

若然是一場大雪，就是一次覆蓋，更是一種遮蔽。

地面上，積雪厚厚，大地到處是白雪皚皚的景象。除卻主河道，周圍的一切，全被一場大雪覆蓋了。岸邊的枯草，被覆蓋了；延伸的水潭，被覆蓋了，甚至于高聳的楊樹枝上，也綴上了如絮的白雪。

一場大雪，構建了暫時的平等。丑陋、邪惡，俊朗、美好，全被一場大雪抿平，此時，你的眼中只有圣潔的白，只有刺目的亮，和滿懷熱望的渴求——你渴求，擁抱一場雪，你渴求抵達一場雪的最深處，最圣潔處。

這個時候，我喜歡穿一雙長筒皮靴，在河岸邊行走。

一腳踏下，身后，即留下一個深深的雪窩，一腳一個雪窩，人走過，便書寫下一行深刻的白色記憶。你明白，這一行記憶中的每一個字符，都是干凈的，都是純粹的，或許，這也正是你渴求的真諦所在。

走近河道，你會發現，一條河道，變得更深了，是積雪深刻了它。河道中的流水，更加清澈了，更加寒碧了。水面上，出現了一道奇異的景象：絲絲縷縷的水汽，自水面浮起，輕、柔、逸，纏綿得不得了；乳白，一種透明的乳白，飄飄，有一種仙的感覺。我相信，定然有一部分雪，融化進了河水之中，因之，從一定意義上，這些飄逸的水汽，也是雪的靈魂的一次升騰。

掬一捧水，在手中，沁人心骨的涼，是一種透徹的洗滌，仿佛，一個人，即要羽化而成仙。微風，樹枝上的雪絮，吧嗒落下，落在河面，融化為水，落在肩頭，肩頭花開，開出一朵朵圣潔的白蓮花。

順河下望，河道綿延，愈加清晰了。遠望中的河道，黑黝黝，蛇行而下……

驟然一場風起，雪粉飛揚，乍然間，河道迅速被湮沒，天地一白，那條河，仿佛龍飛升天，消失在皚皚白雪之中……

真美——大美如斯，震撼人心。